老先生静静的走了,可我却真的想说点什么……。 记得他上次来看病的时候,是个把月以前。每到定期的门诊时,老先生都会静静的做在那里等候,其实我总可以找到理由让他老先看,毕竟他已经快九十岁了,但老先生却总是静静的等在病人堆里,通常是哪个靠近窗子的角落。老先生自己能走路,虽然很是吃力,但总是自己走,连女儿扶一下都会显得不那么满意。我常常嘱咐一楼服务台的护士,千万留神!别让老先生在咱们医院摔了碰了,无论我和家属的关系有多好,可万一出点麻烦,心里总会是个伤疤。老先生有时象个孩子,小护士们也都和他熟了,问他年纪他会笑着说‘我就不告诉你’。许多病人也和他熟了,会竖起大拇指说‘老先生,您真棒!’,他是病人中的英雄,也是我心目中的楷模。‘老先生’这个称谓也就成了大家对他老的尊称。 记得他上次来看病的时候,还是那老规矩,静静的坐下把手一伸,号脉看舌查体,要我‘汇报’身体情况,然后会点点头,或是更正一些症状。然后问那个老问题‘还有几年?’,以前我是开玩笑说‘保九争一’,就是保九十岁,争取一百岁。后来不敢说了,眼看已经就到九十啦,改口成了‘凑个整数呗’。每次都是这样的问与答,老先生每次都是笑笑说‘你老骗人’。天地良心,我真想帮他凑个整数,这是医学的奇迹,也是他自己的奇迹。他老本身就是个奇迹了!记得最早看他的病历时,心里还真有点含糊,原发癌手术后,经过放化疗,还是多发转移、多脏器的转移,淋巴转移、骨转移、肺转移……,又过了好几年了,先前疼痛厉害的时候,老先生总是说‘只要不疼,我就能好好活下去’,后来真的不疼了,老先生会经常走走,看书看报,也会聊些时事。我经常问自己‘假如是我,会有他老的毅力么?’。 记得他上次来看病的时候,问我该不该检查检查了,我想也好,看看近来总体指标也算做个参考,毕竟现在是‘科学’的时代吧。老先生腿还是肿,除了心脾肾的因素,应该还有肺功能的问题。我改了些药,看看能否再推进一步。总体来说,这段时间老先生的治疗是按照‘计划’一步一步进行着的,养血活血、凉血解毒、滋养肝肾、健脾和胃、调理气机、化痰润肺、软坚散结、和营凉血、交通心肾、通利三焦……,这些‘计划书’都写在他老的病历上,随他看随他说,反正他老什么也都清楚。老先生对中医也颇有些探究,时常也会给我指点指点,‘这味药干嘛用?’他老不问明白是不会抓药的,抓的药也会看看成色。我想,老先生的学问或许有不少,只是没时间请教,毕竟后面的病人真的会着急的。 记得他上次来看病的时候,问我该不该补充蛋白,我想可以用点食疗的办法,就建议他适量吃些甲鱼吧,慢慢的补养,吸收的也好,况且我也可以从药里帮他省些憋甲、龟板之类的剂量,于是我们还讨论了甲鱼的吃法。说实话我对吃是一窍不通,从小到大吃什么都香,小护士们问我怎样保健美容?我总是说‘浑吃闷睡’。老先生是什么都要有‘说法’的,看来他是个非常认真的人,生活严谨的人,我们真的有些忘年交的感觉,可毕竟他女儿都比我大了,我自然没敢造次过,每次他老进门的时候,我会起身致意一下,看完病了我也会起身送到门口。老先生也永远是客客气气的对我,永远是那么和蔼的样子……。 老先生去他的合同医院检查了,再也没有回来……。 后来我才知道,老先生的血生化中蛋白稍微低一点,但还没有超过下限。老先生被留下住院,在补充蛋白的时候昏迷了,在几天之后静静的走了……。 后来我才知道,老先生在弥留的时候,眼角淌过泪水……。 我痛恨那蛋白……我痛恨那些‘临床规范’、‘临床指南’、那些永远不变的‘教材’‘教参’、那些从来不在临床工作却著书立说的医霸……。 我很想责怪那位医生,你应该监测血氨的呀!这也是‘规范’里有过的内容,这只不过是写一张化验单那么简单的事情,这只不过是你每天查房时应该做的最简单的事情,这只不过是你向护士交代医嘱时多那么一句话的事情,这只不过就象你照顾你父亲时会想着‘天凉了,该加件衣服了’,就这么简单的事情,就那么难么……? 我时常责怪自己,我本来可以阻止老先生不去检查那些该死的指标,我也可以阻止老先生不去补充那该死的蛋白,毕竟我看到过多少病人被那‘设计’好的‘规范’领进一条死胡同,领入一条没有岔路的不归之路,我没有办法找到理由解脱自己,我会经常感觉到那道新疤痕在心里隐隐的作痛……。 又一个门诊日过去了,每当门前走过瘦高的身影,我会不自主的去抬头张望……。 老先生再也没有回来……。 我记得他只是去检查检查……。 |
2009-06-28
[转贴] 老先生静静的走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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