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-07-21

怀念我的父亲

  父亲身体不好已有好多年。数十年来冬天哮喘发作喘不过气;五年前一次秋天感觉好时与母亲去走访亲戚却爆发心脏病,亏得母亲和亲戚们反应快抢救了回来,再不能出远门;夏天本来是他最好的季节,最近好几年却每年夏天莫名胃肠灼烧般疼痛难忍,数次长住医院治疗检查却查不出确切病因;他却从未在我们子女面前诉苦。离退下岗后就是默默无声地陪母亲带孙儿女辈,收拾屋里屋外,做做手工小椅子板凳。惊闻噩耗,我还是措手不及,深悔回家次数太少,陪他时间太少。尤其是过去的春节虽回家,父亲已比较明显显得衰弱了,我却仍以自己的计划和同学应酬为主,没有多陪他走走聊聊!大悔不及!

        父亲10岁而孤(我无缘见面的父系爷爷兄弟俩因在解放前与地痞无赖冲突失手伤人,在刚解放时不肯低头认错而被人民政府定性为地主恶霸无情镇压,奶奶不堪游街折辱而自尽),十五岁方得上学,虽读书聪明卓绝,多次跳级,三年就从小学入学读到初二,在当地是出名的读书神童,却因出身问题被迫退学,无缘高等教育;被发配到邻乡改造,娶不到媳妇,亏得我的中农母系爷爷婆婆有眼光却膝下无子,而又有三个女儿愁嫁,将父亲招入倒插门,顺带将他的出身染好了一些,得以在当地师资奇缺时被允许考为民办教师,父亲在此基础上,农闲时在校专心教书育人,直至离退前成为老家民办北湖小学的校长;农忙时上完课后赶回队里帮农争工分。言传身教,把我们五兄弟姐妹从清一色的祖传泥腿子拉扯教育出来,先后长成独立,以他为始,在他一生,一脉三代先后出六教师,四学士以及一留学硕士,工作分布以老家荆州为根,有优秀私立幼儿园主,清新独立店主,走出荆州老家的南到深圳、新加坡,北到北京、加拿大;虽都无甚商业头脑,缺揽财手段,生活清苦,却抱团和气。父亲的一生,不能说没有意义。

        父亲虽背负了半生的地主恶霸狗崽子的险恶出身,性格却柔弱老实,从未见他与人红脸,甚至可以说是懦弱老好人一个,不敢与人争执。以我的记忆和看法,他这性格可能有年少而孤的恐怖经历的影响,可能有年轻被发配改造的影响,但主要的还是天生的性情,与人为善,忍辱负重。他在文革后被村支书吸收入党,更是对党的教导矢志而“迂”,固化为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的人物,老来就很难商量妥协。

        可时运不公,父亲年幼丧母缺乏照顾而落下了支气管炎,后在发配改造中恶化为慢性哮喘,顽疾终生。在民办教师任上,勤勤恳恳,兢兢业业,不吝才华,为当地教育事业奉献数十年,育人无数;在将老先衰,记忆力减退,怕误人子弟而主动提出申请不上课堂,转作后勤工作时,却不幸遭遇所谓改革愣头青的新官上任三把火,非但未予应有的人道照顾(从民办转正,可退休领取退休金养老),反而残忍地一刀切地清退老弱病残民办教师,被毫无人道地买断工龄,清退下岗。而此时身为老四和独子的我刚上大学,正在帝都园子里的求学之路上,下面还有小妹刚上高中,父亲肩上的担子压力只可想象,难以体会!后来从旁人口中我才得知,从未跟人红脸的父亲,唯一的一次跟那位教育组长拍了桌子,从此转正无望,断了收入来源。事已至此,曾经的校长父亲毅然在老家承包起十几亩地,苦撑了两年,本就体弱多病,又不幸在那年的大忙夏季双抢中突发急性阑尾炎,手术后伤口还未愈合就下地干活!身体就此无法回复元气。再加上当年的粮食统购统销,三农问题突出,过分压榨农民,粮价极低,卖粮所得只够勉强抵销种子肥料等投入。实在无法了,父亲只好决定卖掉祖传老屋,退掉农地,在亲戚的引荐下,和母亲双双到荆州城打工,做商场合同清洁工兼守夜人,省吃俭用,真正的一分一厘地攒钱供我读书。我真的庆幸感激有幸追上了公费大学末班车,大四大五物价飞涨时又有了勤工俭学的机会,没有因读书生活而彻底压垮父母。

        直至我毕业工作后,父亲才总算可卸下身心的担子。但此后一直病魔缠身,苦挨苦撑了这些年,不给子女们添乱惹麻烦。母亲更是十几年如一日,照顾扶持,保着父亲,一次又一次,一次又一次,一次又一次送医熬夜,将父亲从鬼门关拖抢回来。目睹过父亲每次的病发痛苦状,冬季整夜整夜咳喘得弓腰曲背,无法入睡,母亲在父亲去后的第一轮昏昏痛哭,稍稍清醒后,叹气说,老鬼,你算是解脱享福了。

    父亲的手工......(...)

        父亲,我追悔没能看到您最后一面,更追悔陪您时间太少,但我知你以我们子女为傲,去时虽身体受病痛折磨,但心理和精神是欣慰的。父亲,您安息吧!